（刘从奇）
轻轻的，我合上《大清相国》一书，主人公陈廷敬那清瘦微驼的背影，在我眼前渐行渐远，似乎又越来越清晰。这位康熙王朝五十年政坛不倒翁，经过作家王跃文颇具张力的文字演绎，让我们仿佛看见了300多年前清廷政治生态的宦海风云，也激发我们用想象去丰满这位学者兼名相的多彩人生。说陈廷敬是学者兼名相，而不说他是学者和政治家，是我个人一管之见。学生时代，只知道他是《康熙字典》的编撰者，他的《午亭文编》和《河上集》等卷帙浩繁，非专业人士只能望而却步。凭他的博学和文采，我们称他为学者，是实至名归；说他是政治家，我却踌躇了，他虽然身居高位，作为一个政治家，他似乎建树不丰，与管仲、王安石尚不能比肩。康熙王朝名臣辈出，千古传诵。然而宦海风高，沉浮难料。明珠罢相削权，索额图身死囹圄，徐乾学去官之后郁郁早逝，高士奇倍享尊荣却被斥退回藉。满朝重臣名宦少有善终，陈廷敬却驰骋官场五十多年，历任工、吏、户、刑四部尚书，官至文渊阁大学士，乞归之后仍被召回，最后老死相位。这在清代历史上，可以说是个奇迹。
清官多酷，陈廷敬是清官，却宅心仁厚；好官多庸，陈廷敬是好官，却精明强干；能官多专，陈廷敬是能官，却从善如流；德官多懦，陈廷敬是德官，却不乏铁腕。能做到这样，不是靠他的政治智慧，而是他的天生禀赋、人生阅历和高手指点。他功业圆满又全身而退，得力于五个字：等、忍、稳、狠、隐。
陈廷敬，原名，陈敬，14岁应童子试，以第一名入州学，名动三晋，士林皆知，年方二十，虽因科场舞弊案蒙冤，最后还是中了解元，直至会试名列一甲，因同科中榜者有两个陈敬同名，康熙格外赐恩，在名字中加一“廷”字，所以，世人皆称其为陈廷敬。这位高居榜首的陈敬，殿试时，他却不是头名状元。祸兮福之所倚，以学识和文采独步科场的是他理所当然的状元，可是，他生平遇到的第一位贵人卫向书大人却有意让皇帝点了他二甲头名，而不是殿试一甲。卫大人的隐忧是：木秀于林，风必吹之！这位卫向书，其真名是魏象枢。他曾官至左都御史、刑部尚书。魏象枢，清代蔚州人。蔚州即今河北省蔚县，清康熙三十二年以前，蔚州隶属于山西省大同府治，故小说中说陈廷敬以同乡后学身份去拜见他。魏作为言官，敢讲真话；作为能臣，为平定三藩之乱立下大功；作为廉吏，他“誓绝一钱”，甘愿清贫；作为学者，注重真才实学。他也是清廷一个难得的清官、学者。他对清代官场生态的洞若观火。对陈廷敬步入官场的第一步做了一个精心而又谨慎的设计。严是爱，宽是害。卫向书在幕后默默地给陈廷敬称起了第一顶保护伞。卫大人给他的第一个忠告是：等。以年轻的陈廷敬的人生积淀，他不宜过早在官场鹤立鸡群。卫大人的理由是：陈廷敬山西乡试中解元，本已声名太盛。又以会元第一蒙皇上召见赐名，如果再被钦点一甲，用今天流行的话讲，势必会招致朝野上下的羡慕嫉妒恨。这对陈廷敬的成长是很不利的。等，使陈廷敬很快被朝廷同僚接纳，避免了成为众矢之的。由于，本来是头名状元，现在屈居第二，他甚至还获得了大家的同情。官场和世态对弱者基本上是不设防的。所以，陈廷敬入朝第一步还是比较顺利的。京师会试的曲折过程中，陈廷敬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二位贵人—李祖望。李祖望，这位前朝名士不仅把自己如花似玉的闺女李月娥许给他做二房夫人，还给了他又一个宝贵的人生忠告：忍。此后，陈廷敬能挺过他在官场所受的种种非难和冤屈，都得力于这个人生秘诀。人生的成败得失，机缘很多，天时地利人和等等，概而言之，不外乎主观因素和外在时势，贵人相助，是外在因素，以陈廷敬的博学多识善思，他自己悟出了第三个人生秘诀：稳。这是内在的功力，要靠自己在官场的摸爬滚打中去历练、去感悟。陈廷敬政治生涯中可圈可点的几个大手笔有奉旨查验山东捐粮一案、奉旨查访云南王继文修大观楼及筹饷案、任钱法侍郎督理京省铸钱和康熙南巡，他提前微服私访杭州等，每一个大案中，他掌握到那些贪官的罪证足以让他们斩立决或打入死牢。但，皇上问他如何处置他们是，他的态度是：要么全凭圣裁，要么建议从宽发落，即便是他的对手，他也绝不落井下石。可是，他在肃贪为民和揣度圣意之间矛盾、煎熬！儒家知识分子朴素的民本意识和深厚的忠君思想集于一身，二者发生冲突时，该如何选择，他很纠结、很郁闷。陈廷敬，他不是共产党人，他的民本、民生意识还处于初级阶段，最终，他选择了稳妥行事，要么全凭圣裁，要么，权衡最佳方案，既能有效肃贪，又能顾及皇上的面子，还不能在朝野树敌太多。为此，他是能不杀就不杀，能少杀就少杀，能给出路的，就留人家一条生路，但，当官不为民做主，不如回家卖红薯，这是中国古代善官的最基本理念，怎么能保民、保身又不违背自己的良心？陈廷敬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痛苦之中。每当郁结难解时，他要么与自己的岳丈李祖望倾谈，要么独自抚琴消忧，也真难为了我们这位大清权臣！有人也许会说他圆滑世故。看过电视剧《铁齿铜牙纪晓岚》的人，也许会记得有这样一个案例，纪晓岚奉命查访甘肃监粮一案，涉案大小官员上百人，论罪当诛者也有六七十，以纪晓岚意见，他们必斩无疑，乾隆却没有采纳。他的想法是，如果把甘肃的大小官员一锅端了，这些养肥了的鸭子被宰了，可是，新来的瘦鸭子还是要养肥的，谁来养肥这些瘦鸭子？还不是甘肃的老百姓！最后，只能选择贪金最多的几个杀掉。其实，在靠人治的封建社会，贪腐和治贪总是陷入恶性循环的怪圈。那些身负重任，监察治贪的清官大员们也只能权衡利弊，能从百姓利益角度，把百姓苦难程度尽可能降低就不错了。还要顾及皇上的颜面，有的甚至是皇亲国戚，有的甚至同门生员，最关键的是圣意如何？陈廷敬有好多意见被驳回，不是他的意见没有道理，而是不合皇帝的心意。皇帝有他自己特定的思考角度。你查处的贪官多了，他反感，难道我大清用的都是贪墨之徒？你查不出贪官，他反感，难道，他们都那么干净？伴君如伴虎，说他战战兢兢，如履薄冰一点也不夸张，不左顾右盼，不三思而行，自己小命不保，谈何居官为民？所以，陈廷敬悟出了一个“稳”字，他奉行稳妥行事，之所以如此，既有他的宅心仁厚，又有他的精明远虑。陈廷敬的第四个人生秘诀是“狠”。清代官场波云诡谲，尔虞我诈，险象环生。一个人的自然生命和政治生命都朝不虑夕。官场的竞争法则也是弱肉强食。几十年官场的摸爬滚打，目见耳闻，自己和同僚的升沉起伏磨砺了他的政治良心。陈廷敬当然是一个德官，自古德官多懦，而陈廷敬却不乏铁腕，这是清代政治生态造就的，说白了，是被逼出来的。在扳倒明珠、索额图和高士奇的连环参人活动中，真正的幕后导演是陈廷敬。他自己也自问：“是否太狠了些？”狠就狠吧，这狠字是逼出来的。最后，是一个“隐”字，陈廷敬年届七秩，功成隐退，得力于一个女人，也就是他的第二房夫人，李望祖的女儿李月娥。清人入主中原，李祖望，这位前明举人，就远离官�。鹆怂囊菝裆�。他与那个坚定的反清复明人士傅山并非同道，他与朝廷基本上是不往来、不合作也不评说。他的女儿也许从自己父亲那里继承了某种政治基因，李月娥在陈廷敬位居首辅时，劝他说：“您累的要死，自己以为是鞠躬尽瘁，死而后已；别人看着却是贪权恋位，一手遮天。”陈廷敬虽然嘴上说她这是妇人之见，其实，这妇人之见已在他内心引起了强烈的冲击，现在，连皇上都尊称他老相国了，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�。⌒胫�，巅峰与谷底往往仅一步之遥，咱们汉字“高”“危”同义，陈廷敬岂不明白这个道理？他生病了，卧床不起，太医都过来诊治了，一番望闻问切，太医说没有什么大碍，老相国操劳国事，太累了，调养调养就好了！调养就调养吧，经过几个月的调养，勉强能入朝，可是，他聋了！一个顾命大臣，耳朵聋了，还怎么顾命听差呀？顺理成章，皇上随了他的归林之愿，让他原品致休。主仆一大家人移舟换车，情切切急匆匆回老家山西阳城老宅了，一到家，他不仅能尽赏自家花园的春花秋月，还能听到鸟鸣啁啾了。他的夫人们惊奇了，“老爷耳朵没聋呀？”奇吗？不奇！以陈廷敬的智慧，这是水到渠成的事。鳌拜、明珠、索额图等等，前车之鉴呀！
等、忍、稳、狠、隐，五个字，是陈廷敬一生位居政坛不倒的成功秘诀。这其实正是封建社会一个清官在特定的历史境遇中，在那个特定官场上所作的人格、道德和行为的艰难选择。
有趣的是，媒体上炒作说，王岐山多次推荐人们阅读《大清相国》，似乎是鼓励党员干部做一个好官，像陈廷敬那样既精明能干而又清正廉洁。我以为，这种理解是肤浅的，表象的。陈廷敬的政治生涯是封建社会家天下的特点定产物。在封建政体下，清正廉洁也好，精明强干也好，都会遇到种种矛盾、羁绊，甚至是阴谋、陷阱。最关键的是，皇帝一言九鼎，乾纲独断，真理掌握在他的手里，哪怕你出发点是效忠他，也得看他的脸色行事。陈廷敬就时常在唯上还是唯民的矛盾中煎熬，一个官员想为官一任，造福一方是那样艰难。今天，我们处在一个政治清明时代，中华人民共和国是民主政体国家，不是封建家天下。上至党中央，下至基层乡村干部，民生为本，天经地义，为官一任，为民造福，对我们大大小小的官员来说，已是责无旁贷。我们的执政行政环境优越多了，难道我们不应该比陈廷敬们做的更好吗？
往事已矣，别了，大清相国，你老人家的琴声连同政声在历史的天空回荡，在另一个世界，也许你正注视着你的后代子孙们今天是如何执政为民的。毛泽东说“俱往矣，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！”
王岐山同志推荐党员干部阅读《大清相国》，其用意大概如此吧！
